初春时节，春寒料峭，街上的行人还穿着厚厚的冬衣。一墙之隔的绿茵场上，身着球衣的孩子们正在奔跑跳跃，红扑扑的小脸上洋溢着欢乐的笑容。

这里是邹平市明集实验学校，容纳着周边36个村的2730名学生。谁能想到，20多年间，这所普通的乡村学校，却能在省、市、县各级足球赛事中屡获佳绩。

在明集，年年举办校长杯足球比赛。图为孩子们在为比赛加油。

乡镇中学组起足球队

3月的一个傍晚，日光昏黄。薛宝站在球场边上，双手抱臂，眉头紧锁。

“看见了吗？前面漏人了，快速贴防！”薛宝向未及时插上的队员大声道。被吼的队员没说话，赶紧提速向前冲去。这位32岁的体育老师既是明集实验学校小学部的体育老师，也是校足球队的教练。

“我们赢了。”

不远处，薛宝的搭档王林，正组织学生进行基础训练。这所乡村学校共有9名体育教师，他们既要完成日常教学，还要承担足球训练任务，个个忙得如同旋转的陀螺。

20多年前，薛宝也曾是球场上的追风少年。当时正值足球热潮席卷全国，明集镇的街头常见孩子们用砖头围成球门，在街巷间追逐奔跑。

教练薛宝在比赛中执裁。

彼时的薛宝就读于尚未并入实验学校的明集镇第一小学，作为校队队员的他和同学们一起在沙土场地上摸爬滚打。只是由于缺乏专业指导，他们的踢法可谓“自成一派”。

直至2005年，当时的邹平县体校为培养足球苗子，派驻一名老师来到明集初级中学。从此，足球才正式在这片乡土生根发芽。“那个时候，学校球场还是土场地，有的地方杂草丛生，有的地方则土石裸露，救球时一不小心，就可能会被碎石、蒺藜刮伤手脚。”九年级体育老师高在斌这样描述当年的情景。

孩子们在参加比赛。

“放学后，许多学生会留下来踢一两个小时的球，踢到尽兴了，天就黑了。”在高在斌的回忆里，学生们的生活有点枯燥，但足球是快乐的，两种体验是重叠的。

一开始，主教练由县体校的专业足球老师担任，明集初中的体育老师只负责辅助教学，但他们努力在工作中“偷艺”，慢慢地，这些学田径、篮球、排球等项目的足球“门外汉”成长为“足球通”，球场上也不再只有学生的快乐乱踢，开始有了战术配合的影子。

当时谁也未曾仔细想过，一个足球能与他们的未来、乡村教育之间有什么关联。

为孩子们带来希望

“踢球耽误学习”“毕业班该抓文化课”“踢球受伤怎么办”......在家长和部分文化课老师的质疑声中，2011年明集初中足球队代表邹平出征滨州市中小学生运动会，男女队双双夺冠。

“学校荣立集体三等功，获得万元奖励，教练团队受到政府嘉奖。”时任教练的高在斌对当年夺冠记忆犹新。

最高兴的是家长们。主力队员中考时每人加200分（当年的中考总分是1120分），接下来的几年，当年校队的40名学生全部考进了县里的重点高中。“这里面有本来学习就很好的，但也有相当一部分沾了足球的光。”高在斌说。

孩子们在比赛。

2014年再度出征，男队摘银、女队夺金，主力队员继续通过加分政策进入重点高中。

2016年，明集镇中学足球队从邹平级比赛打到滨州级，又一路“杀”到山东省省级比赛，最终爆冷夺下山东省中学生运动会足球比赛男子组第五名。“前面四名都是城市学校，我们没有人家的装备好，但我们孩子在场上拼啊，有韧劲。”事隔多年，高在斌仍历历在目。

后来，加分政策出现变化，老师们突然发现，维持校队的训练变得复杂起来。有的家长感觉踢球进重点高中的路窄了，直接表示不准孩子踢足球；球场上的砂石常让队员们手脚划伤，有的家长觉得为了踢个球不值得。

为同学加油助威。

“中考足球绕杆占10分，比语数外更容易拉开差距。”老师们耐心解释。

“最重要的是不能让踢球的孩子们落下文化课。”在明集实验学校党总支书记孙庆学看来，要让更多的家长和学生们看到，体育训练不但不会影响文化课成绩，反而会成为学生升学的助力。

于是，体育老师们定出一条规矩，作业做完了才允许去踢球。“尤其寒暑假训练，每天的第一个项目就是写作业，谁作业没做完，我们给他（她）停训。”老师们的态度都很坚决。外出比赛，比赛间隙写作业，否则踢得再好也不准上场。

女队的孩子们在积极拼抢。

在明集的足球气氛下不让踢球，对校队的学生来说是折磨人的“重刑”。为了能上场，学生们再没胆子拿练球当不做作业的借口。

孙瑶珂、高君竹、陈欣雨、魏佳怡、张梦竹……现在大部分校队队员的学习成绩都稳居中上游，部分队员甚至名列前茅。

身边榜样的力量是最真实、最有力的。宋云升、宋云鹏兄弟，分别考入华中师范大学和东北师范大学；他们现在的老师薛宝，考入山东师范大学；邢文龙考入山东体育学院……如今，他们或成为职业球员、职业教练或学校老师，都有了一份理想职业。

身边人的“逆袭”，让更多孩子和他们的父母看到了希望。

足球之外的东西

“现役江苏队的李鹏当年身高仅1.3米，却敢与高个子队员对抗，胳膊流血仍打满全场”“孙瑶珂比赛中受伤，脚趾淤青仍不下场”“暑期集训晒脱皮也没人喊苦”……老师们争相讲述着自己学生的“壮举”。

孩子们在比赛中。

足球锤炼了这群农村孩子的品格。“都是长期训练，潜移默化的。”高在斌罗列出一串他眼中农村踢球小孩的特质，“刚毅顽强、吃苦耐劳，守规矩、抗挫折、懂礼貌。”

孙庆学深有同感：“足球就是最好的挫折教育，比赛有输赢，一开始输了，孩子们会哭、会互相指责、会失去信心。但踢球踢多了，他们不会轻易哭了，学会了团结，也越来越勇敢。”

变化在校园内外悄然发生：班主任发现队员打架现象锐减，家长注意到孩子体质增强、性格开朗。比赛对手则感叹：最忌惮明集球队的凶狠逼抢和永不言弃。

然而城乡差距让这份优秀“打了折”。

明集实验学校的孩子们在比赛中。球场两侧围满了观赛的同学们。

随着“校园足球”政策由上而下开始推广，城市足球教育的优势开始凸显：在邹平县城，越来越多的城市孩子被家长们送进了足球俱乐部。在那里，四五个专业教练带20个左右的孩子；在明集，同样数量的学生，只有一到两名老师在教。

在装备上，城里孩子穿的是专业足球鞋，更便于控制踢球的力度、角度，降低受伤的风险，而明集的孩子们穿的只是普通球鞋。

在视野上，城里的孩子有更多机会接触到职业球队，看他们训练、比赛，在潜移默化中接受更多专业技术的熏陶。而明集的孩子只能在电视上、视频里偶尔见到正规的高水平比赛。

差距最终归结到财力上。据了解，在邹平，一个少年俱乐部会员的价位要3000元起，一双专业足球鞋也不是一般的农村家长能轻松承受的。

2018年，明集中学成为“全国青少年校园足球特色学校”。

“孩子们比我们想象的坚强。”薛宝记得2018年滨州赛事，面对装备精良的城里孩子，队员们初显怯意，上半场踢得非常拘谨。中场休息时老师鼓励道：“不是谁装备好谁就能踢得好，关键看精气神。巴西的球星还光着脚踢过球呢。”最终他们再次捧起冠军奖杯。

教师们清楚地知道，经济差异导致的教育鸿沟客观存在。“我们能做的，就是在有限条件下尽力追赶。”孙庆学介绍，近年来，在市里的支持下，明集中学的土操场变成了人工草皮，一批新的足球训练器材被运到学校，更珍贵的是师资，邹平市先后组织老师们参加了全国、山东省及滨州市的足球教练员培训班，提高了足球训练和裁判的水平。

“足球不仅是运动，更是照亮农村孩子命运的光。”孙庆学说。这道光正引领着乡村少年有机会升入更好的学校，去往更大的世界。

（大众新闻·农村大众记者 郭杰 通讯员 邓娜）